[江魏]荼靡三千年
第十六章
第八世 哥哥
魏婴是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之声之中清醒过来的，其中还夹杂着小孩子愤怒的咆哮。他回头看到一只紫色的小团子，红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哭得直抽抽。那是八岁的江澄，小小一团，他气的狠了，哭得又太凶，整个人抖成一团，却还要张开手臂，保护着他背后的那三个小东西。小小的江澄护着他的妃妃，茉莉，小爱，即使是父亲的命令，他也敢违逆，原来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个小英雄了。
“阿澄，哥哥怕狗，狗狗在这里，哥哥不敢住的”江枫眠按着江澄的肩膀，温柔的语气，吐出来的话却是要那个孤独的孩子失去他的伙伴。
“我不，，，我不，，，他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凭什么？妃妃那么乖，从来不咬人，茉莉还那么小，牙还没有张齐，有什么好怕的？小爱虽然看着很威风，可是一点也不凶，它很听我的话的”小团子一把推开父亲的手，哒哒哒跑过去把妃妃茉莉塞到小爱背后，然后抱着小爱的脖子“小爱保护妃妃茉莉，阿澄保护小爱”
“阿澄！！！”
“江叔叔，弟弟喜欢，我们不要送走了好不好？”魏婴试图上前去拉拉江枫眠的衣袖
他才向前迈了一步便将腿抖的不成样子了，小爱正在舔江澄的手，那样一只小小的肉肉的拳头几乎被整只吞入口中，锋利的牙齿将软软的小手硌出好几个小窝窝。
魏婴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冲上去将江澄从小爱口中抢了出来，他如今是回到了九岁的时候，流浪了好几年的身子又干又瘦，哪里能抱得动江澄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俩个人滚在一起摔的结结实实，江澄的脑门磕在了地下，旋即就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凶猛的大哭，边哭边打“你是坏人，你抢我小爱，你还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父亲跟阿娘还没有打过我呢，你居然打我？”他哭得凶，吼的凶，打的更凶，偏偏那对小拳头软绵绵的没有用一点点力气。
魏婴手忙脚乱的在袖子上抹干净自己手，慌慌张张的给江澄的擦眼泪，他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反反复复的念叨，“弟弟不哭”
江澄听他没完没了的“弟弟”“弟弟”气了个半死，一个哭嗝卡住差点没噎死，江枫眠将他一把捞起来，狠狠捶了几下他后背，才给他顺过这口气来，江澄一缓过来，都没发现自己是在江枫眠的怀里，哇哇叫着爬下去跟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哥哥”去拼命了，边哭边打，“谁是你弟弟？你哪来的你?你是不是来抢我阿爹阿娘的，你是坏人”
魏婴没想到自己一来就差点把江澄气死，赶紧去给小少爷表忠心“好好好，不叫哥哥，不抢你阿爹阿娘，不抢你狗狗，你别哭了好不好”
魏婴去抱江枫眠的腿，“江叔叔，不要送走阿澄的狗狗好不好？”
江枫眠摸了摸他的头“阿婴不是害怕吗？”
魏婴道“没关系的江叔叔，阿澄喜欢，我就也会去试着喜欢的”
他颤巍巍的朝着茉莉伸出啊手去，他的牙齿打起了架
他还是怕的啊，江澄给他赶了八百年狗了，便是在铃铛里的那些年江澄也从来不曾让一只狗接近过他。可是那个时候他在铃铛里呆的好好的，得是多么天赋异禀的狗才能伤的了他啊，即便是遇到了仙子，江澄都不曾上前去摸一摸。他的手将铃铛捂的严严实实，魏婴紧紧贴着他干燥的手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江澄更能叫他安心了。
只要不违背天理公道，他想将一切美好献给他的小宗主。
再近一点，没什么可怕的，再近一点，摸摸茉莉，它那么小，还不会咬人啊，摸摸它，告诉江叔叔，你不怕了
魏婴到底还是没有摸到茉莉，江澄抽了抽鼻子截住那只瘦骨嶙峋手。他回头摸了摸小爱的脖子，抱起茉莉跟妃妃递给江枫眠，小爱懂事，小主人抱不了它，它便自己跟过来窝在江枫眠脚下。江澄在三个小伙伴额上各自亲了一口，“送走它们吧，父亲，，，”他红着一双清澈的杏眼“给他们找一个好人家，不能打他们，不能不给他们吃饭，不能不要他们”
江枫眠叹了一口气“那就送给你赵伯伯好不好？去年元宵抱你去看花灯的赵伯伯”
江澄说“好”然后便狠很抹了俩把脸“父亲，我去练剑了”
魏婴看着他拖着小木剑离开的背影，明明还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糯米团子，怎么就挺着那小小的脊梁了呢？怎么就那么懂事了呢？
他提步追了上去，追上去干嘛呢？他也不知道，但是陪着他总归是错不了的。
江枫眠看着俩个跑远了的孩子，笑着摇了摇头。
长泽啊，你的孩子可比你有良心多了。
他揉了揉脚边小爱的脑袋，心道“阿澄这样自矜的性子，若是任由他继续跟你们厮混在一起，只怕会越来越孤僻，身边也没有个交心的朋友，多寂寞啊。有你们在不过能给他逗个乐，你们不能在他将自己牢牢束缚的时候带给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调皮捣蛋。阿澄他需要一个哥哥来教他当一个真正的孩子，而不是江氏的少主。只是为了防止他长歪了，自己这黑脸是不得不唱了。”
后来江澄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魏婴抱有敌意，毕竟这人的到来让自己失去了心爱的小狗。
后来，江枫眠叫魏婴去跟江澄同住，八岁的江澄没明白江枫眠的好意，轮回了无数次的魏婴却明白了。
这样好的年纪里若是将一个人放在了心里，那么这一世也便放不下了，他们住同一间屋子，从幼童到少年。他们彼此呼吸交缠，便再也分不开了，他们会是彼此的手足，他们会如同一人。上位者总是寂寞的，待江澄继位宗主时倘若有个人能干干净净不掺杂一分畏惧不包含一分私心的待他好，指出他的错误，肯定他的成就，该有多好。而魏婴，当年长泽为了藏色那样毫不留恋的离开江家，离开自己。江枫眠知道，如今的魏长泽在江家的老人眼里，尤其是看着他是如何向自己发誓永远效忠的老人眼里有多么的忘恩负义，寡恩薄幸。所以没有自己的庇佑这个孩子是没法在江家立足的，待自己功成身退，便有江澄护着他，而他会回报给江澄最诚挚的忠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江叔叔，人是会恃宠生骄的。
你的纵容会让他忘了自己是谁，他会毫不吝啬的对江澄进行最残忍的攻击。他明知道江澄最在乎父亲的态度，还是会对他说“如果是你的话，江叔叔就不来了”他明知道江澄最讨厌被人比下去，还是会说江澄比不上才见一面的温宁。他会担心自己吐血弄脏了蓝忘机的衣衫，却不担心他口不择言捅在江澄身上的刀子。他明知道射日之争之后的江家动荡不堪，明知道江澄心力交瘁。仍然在百家之前轻狂放肆，唯我独尊，不知收敛。他说金凌学他舅舅捅刀都捅到一个地方，可是当初明明是他先打断江澄的手臂，明明后来还是江澄先问起他的伤，他骂江澄“你他妈还真捅啊？”可是对于江澄的伤他却是嬉皮笑脸的“这不是为了逼真嘛”。他会毫不犹豫的为了别人打伤江澄，毫不客气的指责江澄还有没有一个家主的样子，仿佛，他还是江澄的师兄。多么可笑，他不用师兄的身份保护江澄，却要用师兄的身份指责江澄。他用敌人的身份攻击江澄，又用师兄的身份感到委屈。
江澄为他赶了多少次狗，他不记得了
江澄陪他闯了多少祸他不记得了
江澄替他收拾了多少回烂摊子他不记得了
江澄替他多少次低三下四赔礼道歉他不记得了
可他记得江澄捅了他一剑，记得江澄拿了他一颗金丹
可是明明他也断了江澄一只手臂，明明那颗金丹江澄早就还了，还附赠一道戒鞭，三根肋骨。
他记得乱葬岗的江澄打了头阵，不记得血洗不夜天之后倘若江澄还是护着他便是推着江氏满门走向覆灭。他说他以为江澄会站在他这一边，可是从十七岁的时候江澄便没了自己，他舍弃了自己，他拿什么站在他这一边。
江澄以为魏无羡是站在江家这一边的，他以为他能理解他，他知道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活着回来，回来同自己大吵大闹打的混天黑他，哪怕是回来找他报仇呢？江晚吟逼死了魏无羡，可是江枫眠那样宠他，虞紫鸢也从来不曾真正苛待过他，江厌离待他那样好，怎么就不愿意回来为他们上一只香。
江澄是个傻子，观音庙里凭什么由他来道歉，于公于私他不曾欠那个人一星半点。
这个世界多么滑稽啊，魏无羡说谁无辜要救人要报仇便是理所应当，便是义薄云天，可是当杀害无辜的人变成了魏无羡，报仇的人，讨公道的人变成了笑话，十三年后还要被迫承着一个救命之恩，父母之仇不报便是不孝，可若是去报便是忘恩负义，可是那个欠了不止一条人命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的说你恨不恨我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他连内疚跟道歉都不会。
云梦江氏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
将“明知不可而为之”奉为生命的江枫眠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
将担当与责任看得比自己灵魂还重要，哪怕痛到神魂欲碎却还能大义灭亲的江澄怎么会有这样的师兄?
后来魏婴还是被江澄赶出了房门，魏无羡爬上了那棵树，等到了来接他的师姐，在那个女子香香软软的怀抱，魏无羡重新变成了魏婴。
于是在那个江澄磕破了头的坑旁边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干干瘦瘦的小黑手握住了一只香香软软的小白手
他们终于握手言和，于是俩个小团子抱成一个大团子躺在同一张床上。
江澄有了一个哥哥，虽然他从来都不承认
而魏婴，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毕竟他是个轮回了八次的老流氓，谁知道他偷偷亲师弟细细淡淡的小眉毛的时候在想什么？
又哭又闹折腾了半夜的江澄早就累了，撅着嘴缩起来睡得极香，淡淡的眉毛被昏暗的烛火照成浅浅的金黄色，肉肉圆圆的脸蛋还没有刀锋般的刚硬，额头的胎毛还没有褪尽细细散落着碎发。
魏婴伸手抚过他额头，待他束了发带了冠这额头便刚毅饱满的让人心醉。他手指落在他眉眼，这张幼嫩的面皮之下藏有多么漂亮的眉骨，多么深邃的眼窝。那个锐利俊美的青年穿林扶叶而来。云月也为他变色，他踏着月色而来，半张眼还在阴影里，单是一个凌厉的下颚便乱了谁一颗多情的心。
后来魏婴有一日拐了江澄溜出莲花坞鬼混，只是出师未捷，刚出门便碰上了一只白色的小土狗，他嗷嗷叫着爬上了旁边的那棵柳树抖的宛如筛糠。江澄站在地下眉飞色舞的对着他大肆嘲笑。只是还是边笑将那小狗轰走，魏婴颤着嗓子拦住了他
“江，，，江澄，，，，，等一下，你把它抱过来”
“咦？你不是怕的要死吗?抖得跟中了风似的，我要是把它抱过来把你吓死了，可不能怪我”
“没关系，有你在，我们试试，，，”魏婴顺着树干慢慢滑下来，绷着脸死撑
“要是实在害怕，你就跑，反正我一直在，不会有狗咬你的”江澄当然知道叫他克服了恐惧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只是还是有些不忍心罢了。
魏婴伸出了手试探着去感受那个让他畏惧了几百年的生命，他还是害怕，闭着眼伸了几次手都不曾摸上那只狗。可是他绝不放弃，江澄那么喜欢狗啊，弟弟喜欢，哥哥怎么可能害怕，总有一天，他要送江澄好多只狗
他第八次伸出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只手握住他的四只手指，引着他的手掌放在小狗白白的毛上。
有你在
我一直在
魏婴的手一半在江澄手里一半触及着狗。江澄是安心，狗是恐惧。而他先感觉到的是江澄，所以，狗有什么可恐惧的，反正江澄一直在。
他睁开眼，手心底下的小生命柔软的温暖的忐忑的颤抖，有什么可怕的，明明是那么惹人怜爱的小生命啊
后来
后来江澄会同魏婴一起给流浪的小狗喂食，也会为魏无羡赶走那些小狗。他们是俩个人啊
二十五年后
清河的那个客栈了，当魏无羡说出那句“你也是毫无长进”的时候，江澄差点笑出声来，你是哪里来的资格评价我是否长进，扎人心窝子的本事你倒是长进不少，可惜你在本宗主面前未免太过不值一提了。
混蛋魏婴怎么还不回来？
“叮当”
[江宗主与魏铃铛的日常]
乱葬岗上
魏无羡“……我被家族驱逐，是条丧家之犬……”
江宗主（摇了摇铃铛）“咦，他是说我吗？我啥时候驱逐的他？我失忆了吗？”
魏铃铛“叮当叮当叮当”（咦！！！碰瓷儿，不要脸！！！！！！）
